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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舍引了傅友德,转入主座。才饮酒没几杯,听见席下喧哗。
抬眼去看,却见是孟友德怒极,带了赴宴的西汉使团要退席而走。邻座的几个海东臣子挽留不住,纷纷抬眼望主座看来。
邓舍只当不见,只管与傅友德推杯换盏。傅友德倒是面有不安,说道:“殿下,不如由臣出面,去与孟大人说几句话?若是因为臣下的原因,导致汉王与殿下交恶。臣实在于心不安。”
邓舍说道:“国之兴盛,全在人才。若以明珠相喻,人才就是国家的明珠。既得将军相投,是楚地之明珠归于我也。是为:‘虽楚有才,晋实用之。’即使或会因此而导致汉王怒,我又有何惧之?”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较之陈友谅可能会出现的怒,他更看重傅友德的相投。只要能得到傅友德的相投,即使会因此而导致陈友谅的怒,他也在所不惜。
傅友德越不安,说道:“殿下,……。”邓舍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将军请放宽了心,且来饮酒!”
文华国捋了袖子,一脚踩在案几之上,叫嚷道:“老傅!俺早在来益都前,便已从露布上看到了你地道战破敌、阵斩萧白朗的事迹。端得是够勇悍!俺老文向来就佩服有胆有识的英雄好汉。与你相见,相见恨晚!
“……,殿下现在饮酒越来越斯文,好生没趣。俺看你也是个不识字的老实人,咱俩对脾气!以后就是自家兄弟。感情有没有,全在杯中见,且来与俺大战三百回合!”换了杯盏,摆上海碗,亲捧了酒坛子,将之倒满。拉住傅友德,非要与他拇战。
傅友德推辞不得,没奈何,只好先把孟友德与陈友谅抛置之脑后,放开了怀抱,提点起精神,与文华国两个人开始吆五喝六。邓舍笑吟吟看了会儿,堂门外进来个卫士军官,转到近前,附耳低语,说道:“伪汉使孟友德带了使团诸人,现正在院门口,要求离开。请问殿下,放与不放?”
邓舍微微颔,那军官转头就走。邓舍又把他叫回,低声吩咐道:“备下几件礼物,替我送与孟友德。并且使团上下,都要打点一番。再去告诉迎宾馆的人,如果孟友德要回江都,尽量多挽留几天。转告李生,本王先前交代给他的那件事儿,可以去做了。抓紧时间,要尽快办妥。””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邓舍与傅友德所言“不惧陈友谅怒”云云,固然是他胸有成竹,的确不怕陈友谅恼怒,但是其中却也不是没有故示不在乎、以此来感动傅友德的意思。真要落到实处,毕竟海东理亏,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分。送些礼物,表示抚慰,就算不起什么作用,至少聊胜于无。
至于他后半句里交代李生去办的那件事,却是又与傅友德有关。
傅友德在小孤山驻地有家眷,他可以为了功名抱负而不在乎,邓舍却不能不表示一下关心。多挽留孟友德住几日之用意,便在不让陈友谅过早地知道此事。如此,李生的通政司就有时间潜入汉国,看看能否找个机会,把傅友德的家眷带来益都。如果成功,当然能更好地笼络住傅友德,让他最短的时间内,死心塌地归属海东。即使失败,最起码邓舍有心,想到这一层了,也不失为笼络。
那军官应命而出。
堂上席间的气氛,因为邓舍敬酒的举动,渐入酣境。
武臣席上的叫声尤高。许多的将校都与文华国一样,将杯盏换了大碗,一口喝下去,顺嘴直流,大呼痛快。而文华国与傅友德已经分别连喝了三四碗,依然划拳不住。
邓舍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两口,目光转动,看向右边的文臣席位。
他今天举行的这场夜宴,名为庆功,说是给海东援军接风洗尘,其实通过他方才种种的举止,有心人多看的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最先的祝酒辞,包括后来与诸将敬酒的顺次,乃至敬酒给洪继勋时,暗示赵过、姬宗周以下全场跪拜奉酒,分明都在隐隐约约地暗示着甚么。
也许大部分的武将性子比较直率,看不出此中的内涵。但是文臣们,一个比一个脑子活络,比如洪继勋、姬宗周、颜之希等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即便包括谨小慎微如罗李郎,也早已看出了其间的蹊跷。
因此,相比武臣席的热闹,文臣席位就安静了许多。尽管也有人在划拳猜枚,多数都心不在焉。
邓舍看向他们时,正见到章渝离席,凑近了颜之希,不知在说些甚么。而颜之希明显的精神不振,哈欠连连,敷衍似的边听边点头。
在他两人的上,罗李郎举杯呆,姬宗周保持微笑,扭着头,好像注意力全在堂下歌舞。又在他两人的下,杨行健正襟危坐,刘名将则跑到了对面的武将席,与佟生养几个混在一起,却是在喧闹着打通关。
以及其它的十数个行省与地方的官员,也都是神色各异。但是,他们却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目光与视线,时不时地都会有意无意溜向右侧最上的席位。右侧最上,洪继勋面无表情,正在自斟自饮。
邓舍举起酒杯,微笑道:“诸位,为何这般安静?我刚才可就讲了,今夜不醉不散。……,姬公,歌舞好看么?我记得初来益都时,王士诚却也曾给本王炫耀过他的舞姬。和他那会儿比起来,孰高孰低?”
姬宗周忙起身,恭敬说道:“主公高雅,王府里的歌舞姬,全是来自高丽。高丽舞女,天下闻名。士诚旧人,当然远远不如。郑玉有诗云:‘天下承平近百年,歌姬舞女出朝鲜。’果然言下无虚!臣今日大开眼界。”
郑玉,字子美,徽州人。至正十四年,曾被元廷除为翰林侍制,不过因当时天下已乱,他称病,没有到任。徽州本为文学鼎盛之地,文风昌盛,此人在当时也是颇有声名的,从其读书的人甚多,以至“所居至不能容”,连他家都住不下了。为此还专门办了个书院,可见门生之众。
邓舍笑道:“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徽州的人文鼎盛,我却是久有神往。不过治国安邦,却绝非单纯文人可为。姬公治理莱州,屯田地连年丰收。比之郑子美,虽诗名不及,才干上却更胜一筹。”
他本来正说着舞女,却顺着姬宗周的话,陡然把话题转到了这方面。姬宗周莫名其妙,心想:“‘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却是好句,只不知谁人所写?”不敢问,只谦虚地说道:“主公称赞,臣不敢当。不过治国安邦,倒是确如主公所言,并非文人可为之事。”
邓舍问洪继勋,说道:“洪先生以为然否?”洪继勋点了点头,道:“主公所言甚是。‘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圣人云:知行合一。些许的诗名文采,确与国家之事上是毫无用处的。”
海东文臣多有干才,但是若论文学,还得以杨行健为上。他有家学,能诗擅画,听过洪继勋的话,有点不以为然,插口说道:“文学之士,虽无大用,然而先生之言未免过矣。至少,赋诗作画,能稍微地陶冶情操。”
“歌舞弦乐,亦能陶冶情操。文学之士,固然对寻常百姓而言,是为可仰慕其风流。但是对人主而言,对殿下而言,不过便好比堂下的歌舞之姬。蓄养之,聊助声色罢了。”洪继勋瞅了杨行健一眼,淡淡地说道。
杨行健还欲待反驳,邓舍笑了笑,打断了他们的这一番小小争执,叹了口气,说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说起来,如今虽然退走强敌,今夜庆功,我其实并不高兴。”杨行健道:“请问主公,为何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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