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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何不懂得我此时心境,略静了片刻,方拂手将我剜入怀中,低声道:“皇上必然会懂得赵将军的赤胆忠心。”我微一沉吟,亦不做言语,只乖顺依偎在他怀中,殿外凉风渐起,吹得枝上花落簌簌,一轮秋月遍洒清辉,似蒙昧珠光流淌一地,混着殿外草木萧条的气味,幽幽的弥漫开来。
翌日清晨,阮暨岑复入宫去,拉塔斯与芸泽一战迫在眉睫,玄武帝将爹爹禁足,身边可依附之人亦是不多,虽日日与王公大臣商议,却唯有硕亲王与阮暨岑最为倚重。阮暨岑将我的话当朝转禀,便有多数王公大臣纷纷效仿,一时之间倒也替国库减轻甚多负担。玄武帝龙颜大悦,虽仍将爹爹禁足,却将府外看守的兵士减去一半,我得此消息,心中顿然如同落下一颗大石。
战事日紧,阮暨岑一连几日未曾回府,只让小顺子日日带话或是携上一卷薄纸回来。我虽牵挂思念,却亦只能以一卷小小薄纸与他相互倾诉心中情意。
在此期间,小莲子亦偷偷来过一次,正如我心中所想,玄武帝将心思尽数放在战事之上,对爹爹的提防亦是放松许多,不仅调离半数把守兵士,甚至连府上服侍的下人亦裁剪了些许。我让小莲子将裁剪下人的名单列出,让觅兰一一辨认,除了一些新入府的,还有几个是府上的老人。心中黯然,玄武帝原早便对爹爹有所顾忌了。赵氏一门如今大势已去,再不会威胁到他的皇权,而我爹爹又在百姓心中声誉甚好,玄武帝何等心计,此刻战乱之时自然不会做出丝毫民怨之事,我赵氏一门性命总算暂时无忧。
是日夜里,一弯下弦月照着窗棂,透出一缕淡而清明的流光,正如我此时心境一般冷落萧条。其时正值两班侍卫交接的时候,早已吩咐小莲子打点好将军府中一切,我与觅兰换上下人衣裳,借着交班时间的空当,又留了翠儿在外接应,悄悄掩身没入将军府。
到时小莲子已在偏门侯着,见我之时眼中隐隐闪着泪光,跪地便是深深磕了一头,道:“老爷、夫人正在内堂等着福晋。”
我示意觅兰扶他起身,点点头对他道:“这些日子辛苦你来回奔波了。”
小莲子只一把抹去眼角蓄着的泪水,“奴才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这些日子苦的是老爷和夫人。”说着便引着我往内堂走。
我虽只在将军府呆了几月光景,却亦是走得及熟的,爹爹对我宠爱万分,从不禁我分毫。去年今时,府邸上下帐舞蟠龙,金银焕彩。府外更是车水马龙,造访之人络绎不绝。然而光阴短寸,不过一年光景,景物依旧,却人事全非,昔日的繁华景象已不复存在。
满园花木凋零无人打理,杂草丛生萧疏零落,只显得偌大的庭园冷落凄凉。幽幽月光照得败落的枯枝影影绰绰,覆在我衣裳上,心中唯剩下的只有暗暗的悲凉。
卷二 第七十七章 故人逢
将军府上下萧条的景色让我心情益发凝重,绣花小鞋沾染上了月下草木的露水,有些沁人的凉自脚底而上。晚风吹起我前额的垂发,心中的凉意亦是越发的浓郁。
待再回神时,只见得额娘早已等候的门口,远远便向我伸出手来,幽幽的月光之下,只照得她面上爬满的沧桑,何以见得昔日风采。眼中一热,眼眶中蓄起的泪便要垂下,忙快跑几步上前,尚未站稳便俯身跪了下去。
额娘迎上一步牢牢握住我的双手,连连朝我摇头。再仔仔细细瞧我片刻,方强撑起笑容道:“还好皇上并未为难于你,见你这般,额娘亦放心不少。”
额娘的手异常冰冷,面庞的苍白似天际中悬挂的那一轮清月。我眼前早已一片模糊,眼泪滚滚落下,此等情形之下,额娘心中仍是牵挂着我。
我淬泣不已,只道:“额娘,芸儿很好,只是苦了您与爹爹。”
觅兰站在一旁亦是满面泪痕,呜咽着跪安道:“觅兰见过夫人。”
额娘抬眸看她,只点点头道:“好丫头,这些日子也靠得有你在身边伺候着。”旋即轻柔替我拭去脸庞上簌簌垂下的泪水,隐着泪光道:“外边儿风大,老爷还是内堂等着你。”
觅兰稍稍退出两步,候在门外把风。额娘两鬓白发显而易见,身子亦失了往昔的丰韵,我扶着她骨瘦伶仃的手一同进入内堂。
内堂里尚且有人打扫,仍然整齐而一尘不染,然而那萧条的气息却是益发的明显。我不由一怔,胸中又涌出一番苦涩。内堂里的红烛一盏盏幽灭不定,烛光摇曳,整个内堂似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爹爹着一袭墨兰长衫端坐堂上,见我入室,亦起身向我。隔着昏暗的烛火之光,我辨不清他面上表情,然而昔日里英武非凡的爹爹此时在我眼里却只是一个慢慢垂去的老人,印象里端直的背脊微微有了一弯弧度。
我迈步迎向爹爹,在他身前盈盈跪下,垂泪唤他道:“爹爹。”
他俯身牵我起来,仔细看我,拍着我的手只是点头道:“见你没事就好,爹爹只担心皇上因及爹爹之事迁怒到你。”
我摇头,“女儿很好,如下拉塔斯与芸泽交战在即,他如何顾得上女儿。”我甚至不想尊称玄武帝,只单单以“他”做替代。见爹爹神色黯然,知他仍然愧心于我,挤出一抹浅笑,低声说道:“岑对女儿亦是很好的。”
爹爹闻言,方得眉宇舒展,只道:“廪亲王对你好就好。”
我与爹爹坐下,却见得爹爹头上发线白了不少,面庞上的沧桑愈显,额上眼角几条深深的纹路犹如刀削。我不免痛心,悲婉道:“爹爹与额娘身陷绝境,女儿竟做不得什么事情,实在不孝极了。”
爹爹面上已是平静,声音亦是淡然,“芸儿所做之事爹爹何尝不晓,要你背负赵氏一门上下性命,亦是难为你了。”
我只是摇头,恨恨道:“我赵氏一门为芸泽出生入死,爹爹更有扶持之功,竟落得这般下场,实乃悲矣。”
爹爹淡漠一笑,随即叹道:“我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日,只是未曾想过竟来得这样快。盛极必衰,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昏寐的殿内,古树的枝叶影影遥遥,似鬼魅的枯手披头盖面而来,忽而一声虫鸣掠过,在深夜里越发孤凄悲凉,直触得心头一阵凄惶。
我隐着心中悲痛,缓缓道:“女儿会设法救爹爹额娘早日脱离禁束之苦。”我语气虽说得坚定,心底却没有一丝把握,玄武帝心中芥蒂岂是只言片语便能化解,更何况还有皇后与硕亲王两道屏障。便是让玄武帝免了杀心,亦是花费了我不少心力。
额娘亲自沏了一盅茶来,替我与爹爹各自倒了一杯。我不免吃惊,道:“爹爹额娘身边都没有人在伺候了么?”
额娘悲幽笑道:“瞧你说这傻话,你踏夜前来,如何能让他人知晓?况且这府邸上下又有几人能信得过?”
我心中不免泛起一丝苦涩,未做言语,只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我单单从小莲子口中便推测出府邸下人中有些是不干净的,更何况身处当局的爹爹额娘。续而抬眸看额娘道:“额娘说的是。”
额娘双手覆在我的手上,叹声道:“太后寿宴,中秋之时,额娘便想这样仔仔细细看你一回,却没想到竟是在此等情形之下才得偿所愿。”
爹爹亦是伤感,却强隐着道:“芸儿无碍,便是在此时此景能相见亦是好的。”
便这样静坐半晌,额娘忽的像是想起什么,忧心问我:“听魏锦说你前些时日身子不爽,可有大碍?”
我情知魏锦替我瞒下了“藏花红”一事,又怕额娘为之操心,只是摇头笑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魏大哥医术高明,额娘您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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