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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老汉现在可比冯初晴还要幽怨,今天赶车的人实在不多,听这个抱孩子的小娘子问九陇县,想着自己就是要回县里的家中,这才毫不犹豫就拍着胸膛把人叫上了车,要不是现在听人问起他还不知道这小娘子的目的地是离九陇县还有二十来里地的止马坝,闻言哭丧着脸回道:“前面再几里路不就到了九陇的塴口乡吗?”
只怪事先沟通不良,通天不顺的冯初晴已经无力计较,冲天翻了翻白眼,靠向牛车边上的护栏,气沉丹田,吐气开声:“大爷,不管怎么说,你收了我的钱让我上车你就要把我送到止马坝去。”
“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之前你并没说你是要到止马坝啊。我这马车都只到九陇县上,你要是去止马坝得在县城重新找车。”赶车的老汉也没办法,看天色等到了九陇肯定得天黑,晚上赶车走道苦着呢。
看势头不对,之前都还在车上坐壁旁观的几个人纷纷出言打起了圆场,最后双方不得不各退一步,要是还有人上车要去止马坝,赶车的老汉就多收五文钱把她送过去;要是到了九陇县都还没人上车,赶车的老汉也要负责给冯初晴找个住着安全的地方。
牛车吱吱嘎嘎过了西郊乡,道路变得狭窄紧凑,也崎岖不平起来,终于在摇得人七荤八素的时候抵达了九陇离州城最近的一个乡镇“塴口”,分成四条道的路口上站了不少人,看到有牛车过来都纷纷动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候,从另外两边小道上分别出现了一辆马车和一辆装着车厢的牛车,怎么看配备都属“空调车”级别。一下子这分岔路口就有了冯初晴熟悉的“公交车站台”感觉。
先前和冯初晴搭话的那位老妇人就要在这边下车,一边下车一边劝冯初晴干脆去问问另外两辆车有没有要去止马坝的,可冯初晴的脾气就是那么倔,偏偏要让赶车的老汉送她去止马坝不可。
别人都下意识往牛车内靠,她却是抱着穗儿挪动身体到车厢板的边缘,清了清喉咙大大方方喊了起来:
“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们,敞篷牛车高端大气上档次,徜徉在春日暖阳中能够嗅到最新鲜的空气、能够闻到芬芳的花草香味,还有拂面春风让人心旷神怡!最重要的是,敞篷牛车特价旅程,原价八文,这趟只要五文钱就能直达九陇县,六文钱就能到止马坝乡,八文钱还能到同济乡;这么好的事情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名额有限,走得越远越优惠!”
赶车的老汉脸都吓白了,止马坝他都不愿意去,还更别说同济乡了,然而看着人群都因为冯初晴的这些话都涌到了他这辆最差的牛车边上,他最终还是住了口。如今来回益州和九陇的车马是越来越多,他家本钱少只能继续用着老牛套个木板,一个冬天下来差点饿死,冯初晴这一阵叫,能坐下十来人的牛车几乎没了空位。
冯初晴这样的举动在乡下看来是十分出格的了,还好她梳着妇人的头饰,旁人也只以为她是赶车老汉家的什么人,倒也就没多说什么。下车的那个老妇人本来都走出了一段距离,听着身后脆生生的女声不由呵呵一笑,和身边的同乡说了冯初晴现下的尴尬,又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小娘子倒是精明,要是侥幸能唤到一两个去止马坝的就不怕歇在外面了,可惜啊,这个时候就算是打算去远点地方的也不会在路边傻傻等着了。”
老妇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却是被和她错身而过的袁漠听了个真切,他个子极高,很容易就穿过熙攘的人群看到了手中抱着个孩子、脸上一副和煦笑容的冯初晴,原本大步流星的步子突然一顿,差点撞到路过他身边的一个小个子男人。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小个子男人刚刚开口便发现袁漠高壮的体形,缩了缩脖子就往边上躲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出乎小个子男人意料的是,袁漠竟然摸了摸后脑勺,憨笑着连连道歉。
“哼,下次小心点。”小个子色厉内茬地给袁漠让开了道,使得袁漠能堪堪赶上已经启程的牛车。
牛车上,冯初晴正充当热情的售票员帮赶车老汉收着车钱,可越收越是沮丧,这上车的人全都是没到九陇县就要下的,真真是浪费了她在路口的那番口舌。
正想着,冯初晴突然觉得身边光亮一暗,转身时差点被吓坏。牛车的速度是挺慢的不假,但也比一般人脚程要快些,谁知道这高个子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竟然和牛车走了个肩并肩。
过了岔路口的道路更窄了,袁漠几乎是走在路肩上,从冯初晴的角度看过去不过才到了他的腰部。
“那个……”背着光,冯初晴只能看出提着把木锯,背着个工具背篓的男子年纪应该不大,一身褐色粗布短葛打扮,随着大步迈出,修长的双臂在身体两侧均匀摆动,每一次的幅度都显得干脆利落。
“这位大哥,你要是赶车呢后面还有,不赶车能不能麻烦你别走在牛车边上,万一碰着你可就不好了。”冯初晴考虑了半晌才试着建议了一句,说她畏惧恶势力也好、没胆子也罢,反正一个看上去就孔武有力的壮汉跟在身边就觉得心里发憷。
☆、004 憨厚袁漠
冯初晴的话音刚刚落下,牛车内就传来一声嗤笑:“他袁木匠哪来的钱坐牛车啊!”
袁漠闻声脚步一顿,顿时就落后了牛车两步,冯初晴这下子子能够看清他的长相了。说来也真巧,袁漠一身古铜色的黝黑皮肤和此时商洛满益州打听的“古天乐”无出二致,就连长相也相去不远,脸庞稜角分明、剑眉浓黑、眼睛大而有神、鼻子高挺;只是少了酒窝和嘴唇稍厚。
冯初晴的眼神太过于专注,以至于袁漠都忘记了同村的那人调侃,微微咧嘴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来,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给整个人增色不少,大大冲散了他高壮身材给人带来的威胁感,反而觉得这男人挺憨厚挺温暖的。
当然,这只是冯初晴的个人看法,并不代表牛车上别人也都这么看,就像刚才嗤笑出声的那个男人,随着袁漠慢下脚步,牛车和他的距离渐渐拉远,那男人就高声说了起来:
“刚才那袁木匠是景山脚下古花村人,说来命也真苦,十二岁就被他爹娘送去给人做学徒,这一送去就是六年,每年他爹只去取他挣的工钱,决口不提让他回家的话来。在他十八岁那年,他爹在景山上打柴的时候失足落下了山涧摔了个半身不遂,他娘这才让她回来侍候。他倒是孝心,连着他爷爷、奶奶三个躺在病chuang上的老人都一起给包圆了,可惜她娘还是受不了,和离改嫁给了同济镇的一个鳏夫。好在最老的两个前年先后挺不住死去了,剩下他爹一个倒也不算艰难。”
“这还不难啊?啧啧,他媳妇才命苦呢。”牛车里现在是自动分了男女各一边,那边男子话音才刚落,这边便有个小媳妇模样的圆胖女子咋舌,想必是方才见着袁漠长相不错还小小肖想了下下,这才有此感叹。
“他哪里有媳妇啊!他家里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几张嘴都靠他养着,他娘改嫁的时候是卖了田地走的,去年为了埋两个老的在村里还借了不少钱,这不都还没还完吗?房子倒是有几间,可惜想卖都没人买。”说到这儿,那男子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咦了一声道:“哎呀,说来我和他还是同村,见着他这样也觉着蛮可怜的,要是这位大姐有什么姐妹,回头记得给袁木匠介绍介绍啊!”
冯初晴笑了,“你都把人说成这样了谁还敢跳火坑里去啊?”她觉得,这有些斗鸡眼的小伙子绝对和那个叫“袁木匠”的大个子有仇,哪有说了人一大堆条件如何如何差之后立马就请人做媒的,分明就像是在提醒车上的三姑六婆们回去好好将袁木匠的“条件”传播开去,除非脑袋里有问题的人才会嫁给这么个连几文钱牛车都舍不得坐的男人。
念及那个男人,冯初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袁木匠走路速度还挺快的,和牛车竟然一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牛车快、他就快,牛车遇上崎岖山道慢下来,他的步子也跟着慢下来;牛车陷在泥坑里出不来停住了,他会热心地疾走几步帮着赶车的老汉把车子扶起来,然后又会低着头等牛车走一截再跟上。
真是个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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