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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勋夺过手机，那模样恨不得跟屏幕亲个嘴儿：“回什么了，回什么了？”

金鑫在床上扭的像条上鱼钩的活体肥蚯蚓，满眼热泪：“说让我别哭了……啊！姐！我能不哭嘛！疼死了！呜呜呜…女侠！你轻点！俺们体育生就靠这双脚了！”

许填在门口回完消息，拿出翻墙的流浪猫的本事，轻手轻脚的进门。

此时已经11点零5分。

屋里除了玄关的白灯，就是超大电视屏幕冒出来的蓝光，电视声音不大不小，许胥明穿着深灰色暗条纹的夏季家居服，有些日式风格，金丝眼镜看向门口的人时，镜片反着电视屏幕的蓝光，衣服的颜色让他和昏暗融为一体，镜片反光看不清眼神，也遮盖了一部分具体神情，背靠沙发，骨节修长的手握着遥控器胡乱转台，意识到这个房子里另一个人也回来的时候，才停下，清峋料峭的轮廓在昏暗中静静看的是许填，遥控器扔在桌子上。

硬物之间接触的声音，不小不大，许填心里却装了个拨浪鼓一样，叮叮咚、叮叮咚——他以为许胥明已经睡了。

许胥明给他的感觉是报纸上那种成功人士的标配，自律，精明，不苟言笑，站在那儿就是气场，他早上甚至不用闹钟和人为提醒，生物钟比机器还准，黑眼圈儿，赘肉，熬夜斑这种东西简直不敢想象能在他身上。

许填当然不可能觉得人家是在等他。

两相对视，沙发上的人坐的八风不动，甚至因为过好的体态，慵懒中有一种艺术品般的赏心悦目，可惜许填无心欣赏，空气只有在他这里才鼓胀，无形的力量压迫下，他甚至在门口给许胥明鞠了个躬：“您……您还没睡？”

沙发坐着的人却轻微的面部抽动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家里也养了个行政秘书。

您？这是这年纪的男生对长辈的称呼？许胥明觉得在年岁上又雪上加霜。

黑色手机在吧台那里放着，不声不响。

电视里停下的节目，不大不小的声音越来越熟悉，打破了这有些微妙的氛围，果冻人小矮子们在用夸张到不行的声音商量着打败另一个果冻人小矮子帮派，滑稽喜庆声音的和这个极简风的超大客厅简直是花棉袄配西装裤的违和。

许胥明把头点了个眨眼就没的频率，看见他手里拿了一本书，作为突破口，自认为冷静高明的招手：“过来，给我看看你的书。”

许填像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过来坐下，双手捧给他。

是一本很旧了的《基督山伯爵》，书皮都黄了，还有油渍和烟燎的缺口，许胥明微微皱眉。

没有人接，许填只好尴尬的收起来，藏在身侧。

一张沙发上，坐两个人，中间还能再坐两个人。

许填从租书摊子上买的，三块一本，他以前最喜欢这种巷口路边的租书店、租书摊，因为是不花钱的娱乐，越破越小的那种最好，或者苍老，或者已经瞎眼耳背的老店主从不会多管事，他们带着那种人到暮年的宽和，容忍了每一个流浪猫狗和只看不买的穷学生在书架子后面席地而坐一下午，最后孑然一身的与阳光一起走出店里。

可惜以前的许填从没有平安的看完过一整本……

许胥明还是没能保持住他的高明，又把话题往让人无话可接引，冷淡如冰珠下檐的声音：“是不是没告诉过你门禁？”

许填站起来，像课堂上突然被叫到回答没听的问题的自闭学生。

许胥明为他的突然站立，跟随着抬了个带着莫名其妙表情的头，心想，我凶他了？

放缓语调说：“那现在告诉你，以后不许在晚上十点以后回来。”

许填点点头，始终捏着他的《基督山伯爵》，脚已经站不住了，得让手有地方去。

许胥明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面部肌肉活动过才没有那么萧瑟，松弛了一点儿，困意又让他在电视光下呈现了反方向的柔软：“江勋那小子今天带你去哪儿了？玩的乐不思蜀，家都不知道回。”

许填人生中，没有人对他发出这样的问题。

去哪儿了？家都不知道回，怎么还不回家？你就知道野！

羡慕地看，那是小时候，看都不敢看，那是大了，始终没有人来拧着他的耳朵叫他回去。

第几次羡慕许填的脸和身份？他不说话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时时有这样的想法，虽然时常照镜子时也像案件重演一样的想起这张脸对他做的事，厌恶到极点，厌恶和羡慕并行，因为是许填，所以道歉得到的很轻易，因为是许填，所以喜欢多不胜数，因为是许填，所以交到了朋友，有人给他提了家这个字，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剥夺他唯一拥有的氧气，死了的徐田呢，他这一辈子都只配与丑陋与黑暗为伍吗？死的像只偌大城市下臭水沟里的老鼠，他开始发现自己的心态与那个藏了一床底福尔马林泡着的动物尸体的“许填”类似了，脑子里都是那种放在阳光底下一拧能淋出两桶脏水的想法，羡慕与自厌之中，还有那么一点贪恋，他因为男人的一句话，海绵一样在沸腾的气血翻涌中，吸饱胀大，充斥了整个胸腔和喉咙，红着眼，舔着嘴唇，鼻酸地回答这个他如今也可以回答的问题，声音被经年的苦泡的含糊：“没去哪儿，他带我玩，我们和他的朋友吃了饭，买了书，就回来了……以后不敢了。”

他也像所有害怕被惩罚的小孩儿一样，隐去了去不正经地方的事实。

许胥明还没有适应叔叔这个角色，试着扮演了一下叔叔的角色，正经话还没说几句，他这生的过分漂亮，第一次见面就撞了一下叔叔心脏，让冷心冷情的叔叔良心发现，拎了一个小孩儿回家的侄子就给他哭了，许胥明骂人的话让公司下属闻风丧胆，哄人的话想不起来一句，他也没哄过谁，先拉他坐下来，双方都很僵硬，许填忍的鼻子都颤，不停拿手擦眼泪，断了线。

“好……好了，别哭了。”许胥明苍白地坐在一旁，拉人的手没放开，本能的觉得现在不合适：“多大了，男孩子……别太娇气。”

许填没声音，线还没续上，豆大的，圆润的滚，湿了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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