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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了上来,眼前阵阵发黑,全靠金钏儿死死架着才没瘫倒。她死死咬住牙关,将那股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指甲掐进肉里,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她知道,自己彻底栽了!栽在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如同野狗般闯进来的庶子手里!他不仅撕开了她的伪善,更将她最阴毒的算计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完了!至少在老太太这里,她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德”形象,彻底崩塌了!
贾母看着王夫人那副摇摇欲坠、面无人色的样子,再看看一脸混不吝、眼神却锐利如刀的贾瑛,最后目光落在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眼神清冷的黛玉身上。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苍老,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够了……都别说了!玉儿……”她看向黛玉,眼神复杂,“你……你以后就按你瑛三哥的方子吃药吧。缺什么,只管去库房支取。”她又看了一眼几乎站立不稳的王夫人,眼神冰冷厌恶,“老二家的,你身子不适,就回屋歇着去吧。宝丫头,扶你姨妈回去。”这声“老二家的”,前所未有的疏离。
王夫人如蒙大赦,又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羞愤欲死。她几乎是靠着宝钗和金钏儿的搀扶,才勉强挪动脚步,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荣禧堂,那背影狼狈仓皇到了极点。
一场惊心动魄的荣禧堂风波,最终以王夫人颜面扫地、阴谋败露,贾瑛大获全胜而告终。
堂内只剩下贾母沉重的喘息和宝玉低低的抽噎。贾瑛却浑不在意这压抑的气氛,他走到黛玉面前,脸上那副混不吝的笑容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关切和一丝后怕的余悸。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新药方,塞到还有些怔忡的黛玉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妹妹,拿好。这是调整过的方子,加了点清心宁神的。以后你的药,就在听雨轩的小厨房煎,秋水亲自看着。谁再敢伸手……”他顿了顿,眼神扫过荣禧堂门外周瑞家的被拖走的方向,那瞬间闪过的狠戾让黛玉心头一凛,“……小爷我剁了他的爪子!”
迎春住的紫菱洲缀锦楼,素来是园子里最安静的去处,连檐角的风似乎都比别处缠绵些,绕着那几竿疏竹,低低絮语。时值午后,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水磨青砖地上投下慵懒的光斑。三春并黛玉、宝钗、宝玉几个,正围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炕几上散着些棋子,一局残棋未了,倒成了闲话的引子。
迎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绫袄,下系着月白百褶裙,愈发显得人淡如菊。她手里捏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上浅浅的云纹,目光却虚虚地落在窗外一丛开得怯怯的淡紫色小花上,对姐妹们的谈笑,只是偶尔牵动一下嘴角,算是应和。她身旁的司棋,一张圆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焦灼地在自家姑娘和门口之间来回逡巡,手里攥着的帕子都快绞成了麻花。
“二姐姐,你这‘木头’的诨名儿,怕是要坐实了,”探春性子爽利,拈起一颗黑子,“啪”地一声脆响敲在棋盘上,打破了满室沉闷的暖意,“宝二哥问你话呢,那本新得的碑帖可好?你倒好,神游天外去了!”
宝玉挨着黛玉坐在炕沿,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身子往前倾了倾:“正是正是!二姐姐,那帖子拓得极精,尤其是那飞白处,真真有凌云之意……”他今日穿着件大红金线蟒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面若中秋之月,神采飞扬,只是这份热切撞上迎春的沉默,如同泥牛入海,连个涟漪也无。
迎春这才恍然回过神,颊上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细声细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哦……帖子……是极好的,劳烦宝兄弟想着。”声音低柔,像春日里最细的一缕柳絮。
黛玉倚在靠枕上,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衫子,更衬得她目似点漆,眉若远山。她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巧的湘妃竹骨折扇,扇骨轻轻敲着掌心,闻言眼波流转,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宝玉:“宝哥哥,你这热炭团似的心肠,也得看看二姐姐接不接得住。她呀,怕是连那帖子放哪儿都忘了,只顾着做她的‘闷葫芦’呢。”这话说得俏皮,带着点促狭,引得宝钗也掩口轻笑。
宝玉被黛玉一刺,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受用,笑嘻嘻地挠了挠头:“林妹妹这张嘴,真真比刀子还利,偏又叫人爱听。”
正说笑间,司棋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向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炕前的脚踏上。这声响动突兀,惊得满屋人都是一怔,目光齐刷刷聚到她身上。迎春更是吓得手一抖,指尖捏着的那枚白玉棋子“叮当”一声滚落在地,顺着光滑的砖面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姑娘!”司棋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怒,圆脸涨得通红,“您……您不能再这么由着她了!那起子黑了心肝的老货,真当您是泥捏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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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司棋,手臂抬到一半又怯怯地缩了回来,只慌乱地低声道:“司棋,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这……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司棋抬起头,眼圈已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奴婢替姑娘委屈!姑娘那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凤头簪子,您前儿还说要留着赏人,今儿奴婢开妆奁匣子清点,竟又没了踪影!除了李嬷嬷那老虔婆,谁还能有那狗胆,摸进姑娘的里间,开了您的妆奁锁头?”
“啊?”迎春整个人都懵了,嘴唇微微翕动,半晌才挤出细如蚊蚋的几个字,“又……又没了?许是……许是我记岔了地方……”她眼神躲闪,不敢看司棋,也不敢看满屋子姐妹投来的或惊愕、或了然、或怒其不争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一枚半旧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指尖冰凉。
探春最先反应过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巴掌拍在炕几上,震得棋子弹跳起来:“反了天了!又是她?这起子刁奴,仗着奶过主子几日,就敢登鼻子上脸,真当这府里没了规矩不成?”她性子刚烈,最是见不得不平事,尤其这受欺的还是她懦弱的二姐。
惜春年纪虽小,也听明白了,小脸上满是惊惧和嫌恶,往宝钗身边缩了缩,小声嘟囔:“那李嬷嬷……好生可怕。”
宝钗依旧端庄地坐着,只是手里捻着的那串红麝香珠捻动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眉头微蹙,温声道:“二姐姐,这奶嬷嬷……确实也太过了些。一次两次尚可说是年老糊涂,这接二连三地拿主子的体己,府里的规矩何在?您纵是再好的性子,也该拿出主子的款儿来,管束管束了。”话虽委婉,意思却清楚。
迎春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她年纪大了,又是奶过我的……许是家里艰难……罢了……一支簪子……也值当什么……”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助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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