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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我是路过的(第1页)

日子如大观园里蜿蜒的溪水,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流淌中悄然滑过。冬雪消融,春寒料峭,园中草木萌发新芽,透出几分生机。对潇湘馆的林黛玉而言,这寻常光阴里,却藏着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滋味。

虽因元春封妃省亲在即,贾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规矩也越发森严,贾瑛恪守着“不踏足姐妹居处”的承诺,未曾再踏入潇湘馆一步。然而,那只神气的“黑风大将”却成了馆中最勤快的信使。油纸卷成的信筒隔三差五便落在窗棂上,带来听雨轩的消息。

信的内容依旧天马行空,插科打诨:

“今日路过梨香院,见薛大傻子又在调戏小丫头,被蟠大奶奶揪着耳朵拎回去了,场面堪比大戏!”

“环三爷背书又被老爷骂得狗血淋头,躲假山后头哭鼻子,被小爷我撞见,赏了他个雪球洗脸,哭得更凶了!啧,没出息!”

“听闻宝姐姐新得了块‘金玉良缘’的玉佩,成日戴着,金光闪闪,晃得人眼晕。小爷我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她送副墨镜?”

字里行间,是贾瑛独有的混不吝腔调,带着市井的鲜活与不羁。黛玉每每展信,总会被他那不着边际的浑话逗得失笑,仿佛那少年就站在眼前,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府里的大小趣事。这些跨越空间的书信,像丝丝缕缕的暖流,浸润着她孤寂的心田,将那深宅大院的沉闷与疏离悄然驱散。她也会认真地回信,或揶揄,或反驳,笔端流淌着日益鲜活的灵气。紫鹃常看着姑娘对着信笺莞尔,或提笔回信时眉梢眼角藏不住的轻快,心中便觉无比欣慰。三爷这份心意,当真是姑娘的良药。

这日,春寒料峭,阳光却极好。探春兴致勃勃,邀了众姐妹在暖香坞后的敞厅里赏玩新开的几盆名贵茶花。敞厅三面环窗,视野开阔,当中早已设下矮几软榻,摆着各色精致茶点。黛玉、迎春、惜春、宝钗俱在。宝玉也早早来了,腻在黛玉身边,正拿着一枝新折的红山茶往她鬓边比划,黛玉微微侧身避着,神色淡淡。

“哟!好热闹!这花儿开得可真精神!”一个爽脆响亮、带着点男孩子气的声音响起。只见史湘云穿着一身簇新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脚蹬小羊皮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丫鬟翠缕。她圆脸微红,额角带着薄汗,显是走得急了。

“云丫头来了!”探春笑着招呼,“快坐,就等你了。”

“可不是等我!是等这好东西吧?”史湘云笑嘻嘻地扬了扬手,她身后的婆子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进来,盖子掀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油脂和香料气息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只见食盒里满满当当装着烤得金黄焦香、油光发亮的鹿肉块,旁边还配着新烤的胡麻烧饼和几碟子碧绿的蘸酱。

“哎呀!烤鹿肉!”宝玉首先欢呼起来,眼睛发亮,“云妹妹,你可真是及时雨!这大冷天,吃这个最是暖和!”

“那是!”史湘云得意地一扬下巴,“昨儿我叔叔去打围,猎了好几只肥鹿!我特意讨了条最好的腿子肉,让厨房用果木炭细细烤了,带来给姐妹们尝尝鲜!”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白藕似的胳膊,拿起小银刀就割肉,动作麻利得很。

宝钗含笑看着,温声道:“云妹妹有心了。这鹿肉性热滋补,冬日里吃些极好。”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黛玉,“林妹妹身子弱,畏寒,更该多吃些,补补元气才是。”语气温和关切,仿佛真心为黛玉着想。

史湘云闻言,立刻割了一大块烤得滋滋冒油、肥瘦相间的鹿肉,放在干净碟子里,热情地递给黛玉:“林姐姐快尝尝!这肉烤得火候正好,外焦里嫩,香得很!我叔叔说了,这野物最是滋补!”

黛玉看着递到眼前那油汪汪、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鹿肉,胃里下意识地有些翻涌。她自幼脾胃虚弱,饮食清淡惯了,这等厚腻大热的野味,闻着都觉得胸闷。况且前些日子才吐过血,贾瑛千叮万嘱饮食务必清淡温养,忌食辛辣油腻发物。她微微蹙眉,婉拒道:“多谢云妹妹美意。只是我脾胃弱,怕克化不动这鹿肉,还是……”

“哎呀!林姐姐!”史湘云不等她说完,便不以为然地打断,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她惯有的“心直口快”,“你也太小心了!一点子肉罢了,能有什么?你看宝姐姐都说了,这肉滋补!你整日家清清淡淡的,身子骨能好才怪!快尝尝!保管你吃了还想吃!”她说着,竟直接把碟子往黛玉手里塞,动作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宝钗也在一旁温言劝道:“林妹妹,云妹妹也是一片好心。这鹿肉确实难得,烤得也精心。你尝一小口试试?若实在不喜欢,再放下不迟。”她笑容温婉,眼神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黛玉不吃,便是拂了史湘云的面子,不识好歹。

迎春、惜春在一旁看着,不敢插话。探春微微蹙眉,觉得有些不妥,刚想开口打圆场。宝玉也凑热闹道:“是啊,林妹妹,你就尝尝嘛!真的香!云妹妹的手艺……呃,云妹妹带来的手艺,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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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被史湘云的“热情”和宝钗的“关切”夹在中间,拿着那碟油腻的鹿肉,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炭。胃里的不适感更重了,脸色也有些发白。拒绝,显得矫情不识抬举;吃,身体又实在受不住。她看着宝钗那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裹着蜜糖的软刀子!逼她就范!

“我……”黛玉张了张口,正要再次婉拒,一个懒洋洋、带着十足混不吝腔调的声音,如同天外飞仙般,突兀地插了进来:

“哟!好香啊!大老远就闻着味儿了!我说怎么园子里静悄悄的,原来都躲这儿吃独食呢!”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敞轩入口处,贾瑛抄着手,斜倚着朱漆柱子,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混不吝笑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轩内众人,目光在黛玉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扫过炉火上滋滋作响的鹿肉。

探春最先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三哥?你怎么来了?老太太不是……”她话未说完,便被贾瑛笑嘻嘻地打断。

“老太太?”贾瑛挑眉,一脸无辜加理直气壮,“老太太是说不让我去姐妹们住的院子‘找’你们啊!可没说连园子都不让我逛吧?小爷我今儿个吃饱了撑的,咳,是吃得太饱,出来消消食,碰巧路过这暖香坞,又碰巧闻到香味,循着味儿就过来了!这能怪我吗?要怪就怪这鹿肉烤得太香!”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黛玉身上,笑容加深,“哟,林妹妹也在?真是巧了!你说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

他这番“碰巧路过”、“碰巧闻到”、“碰巧遇见”的歪理,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配上他那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让在座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探春哭笑不得。宝钗脸上的温婉笑容淡了些,眼神微凝。史湘云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很厉害”的三哥哥。

贾瑛仿佛没看见众人各异的神色,径直走到黛玉身边,变戏法似的从他那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厚棉套裹得严严实实的白瓷小盅!那棉套显然是为了保温,一丝热气也未泄露。

“更巧的是!”贾瑛将那小盅稳稳当当地放在黛玉面前的小几上,动作麻利地解开棉套,掀开盖子——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鲜香温润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竟将那浓郁的烤肉味都压下去几分!只见盅内是清亮如茶汤的汤汁,汤底沉着几片莹白的笋尖、几朵小巧的菌菇、几点嫩绿的葱花,不见半点油星,清雅之极!

贾瑛将那盅汤往黛玉面前又推了推,脸上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笑容,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我今儿个出来消食,怕路上饿了,就顺手在听雨轩小厨房盛了碗汤带在身上!你说巧不巧?这汤刚巧就是温补养胃、清淡不腻、最适合脾胃娇弱之人饮用的‘三鲜菌笋清养汤’!这刚巧就遇到了闻不得荤腥的林妹妹!林妹妹,你说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这汤,你要是不喝,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安排的这番‘巧遇’?”

他这一连串的“刚巧”、“碰巧”、“巧遇”,说得行云流水,脸不红心不跳,把个强词夺理演绎得淋漓尽致!那盅汤,更是无声地嘲弄着方才众人逼迫黛玉吃鹿肉的“好意”!

黛玉看着眼前这盅热气腾腾、清雅鲜香的汤,再看看贾瑛那副“我就是这么巧你能怎样”的痞赖模样,心头那点憋闷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又暖意融融的感觉。她强忍着笑意,故意板起脸,嗔道:“三哥哥这‘巧遇’,也未免太……刻意了些!”话虽如此,她纤白的手指却已端起了那温热的瓷盅。

“刻意?”贾瑛瞪大了眼睛,一脸被冤枉的委屈,“林妹妹,你这话可伤人了!小爷我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弄虚作假!这汤真是我碰巧带在身上的!不信你问……”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秋水身上,“秋水!你说是不是?”

秋水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回姑娘,千真万确!三爷出门前特意吩咐小厨房炖的这汤,说是……说是怕自己路上饿了打劫点心铺子不雅观,带碗汤垫垫肚子,斯文!”

“噗——!”这下连一向稳重的迎春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探春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史湘云也指着贾瑛哈哈大笑:“三哥哥,你这理由……哈哈,打劫点心铺子?亏你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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