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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后怕（第1页）

夜深人静，潇湘馆内室，只余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林黛玉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锦被。窗外，竹影摇曳，在窗纸上投下婆娑的暗影，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夜阑人静。她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缕青丝，白日里荣禧堂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旋。

王子腾父子前倨后恭、摇尾乞怜的丑态，薛宝钗那看似温婉实则暗藏机锋的赠宅提议，王夫人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这一切，都如同水面的涟漪，最终沉淀下去，清晰地映照出一个人影——那个在混乱中，将她护在身后，用最混不吝也最直白的话语，为她撑起一片晴空的男人。

“我要是搬走了，万一林妹妹想我了怎么办？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又欺负她了怎么办？”

“就凭咱们府上这‘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的乌烟瘴气劲儿，林妹妹你指不定被磋磨成什么样呢！”

“我得在这儿好好看着！看着咱们林妹妹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最好还能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那些话，带着戏谑，带着痞气，甚至带着点无赖，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开了她记忆深处那些刻意淡忘的阴霾。

她想起了初入荣国府时的惶恐与不安。下人们表面恭敬，眼神里却藏着打量与轻视，那些窃窃私语如同针尖般刺人：“林家小姐？看着弱不禁风的…”“听说父母双亡了，来投奔的…”“性子孤拐得很…”

她想起了王夫人那看似关怀、实则冰冷的眼神。每一次请安，那目光都像带着无形的刺，让她如坐针毡。那些看似无意的敲打：“女孩子家，针黹女红才是本分，莫要总捧着书本，没的移了性情。”“身子弱，就该好生将养，少出去走动，免得过了病气给人。”

她想起了那些暗地里克扣的份例，那些“恰好”送来的、并不合时宜的衣料，那些“不小心”被怠慢的请求…

一股寒意，夹杂着后怕，悄然爬上林黛玉的脊背。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那个像一阵狂风般、在贾府最沉闷压抑的时刻踹门而入的身影…

她会不会像一株无人看顾的幽兰，在那些无形的冷眼和慢待中，日渐枯萎？她会不会为了寻求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和依靠，将一颗心错付给那个看似温柔、实则软弱无能、只知在内帏厮混的宝玉？她会不会…仍然日复一日地独自垂泪，在孤寂和病痛中消耗着本就脆弱的生命？

林黛玉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润的，不再是记忆中那种病态的冰凉。她有多久没有在深夜里独自垂泪到天明了？有多久没有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咳喘不止、夜不能寐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就是从那个午后开始。那个他像天神下凡般出现，踹门而入，掌掴刁奴，却在转身看到她时，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的午后。

他像一块蛮横闯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的浪花，也搅散了沉积的淤泥。他顶撞贾母，回护于她；他呵斥王夫人，他整治下人，让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再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他翻墙送药，寒冬里送来红糖水和热水袋；他像个无赖般逗她笑，用那些离经叛道的歪理邪说，赶走她心头的阴霾…

一幕幕，清晰如昨。

林黛玉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悄然弯起一个清甜又带着无限感慨的弧度。她想起了那日看完一出热闹的猴戏，他拍案叫绝，写下的那句诗：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当时只觉得他形容贴切，那大圣闹天宫的热闹劲儿，像极了他搅得贾府人仰马翻的样子。此刻细细品味，才真正懂得其中深意。这贾府，何尝不是一座被重重“妖雾”笼罩的天宫？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心，那些道貌岸然的规矩，都是令人窒息的迷雾！而他，就是那个挥舞着金箍棒、无所畏惧的齐天大圣！一棍子砸碎了那些虚伪的平静，将那些魑魅魍魉都打回了原形！让这沉闷腐朽的“天宫”，终于透进了阳光和生气！

因为他，她才得以在这方小小的潇湘馆里，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展露出真实的喜怒哀乐。因为他，她才不再是那个整日以泪洗面、顾影自怜的孤女。她的身体在他的“威逼利诱”下精心调养下日渐好转，她的笑容越来越多，心头的郁结越来越少…

林黛玉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白日里被他握住手腕时的灼热气息。心湖之中，因他白日那番直白到近乎霸道的“宣言”而掀起的滔天巨浪，此刻渐渐平息，化作一片温柔而坚定的暖流，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

窗外的竹影，在夜风中摇曳得更加欢快，发出沙沙的细响，如同情人间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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