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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7章 渡口石龟（第1页）

清河镇外的淮河渡口，打记事起就卧着只石龟。那龟足有磨盘大，青黑色的壳上裂纹像老树皮，脑袋却总朝着上游，仿佛在等什么人。摆渡的老周伯常说，这石龟是活的，夜深人静时能听见它壳子里有水流声。

民国初年，镇上出了个叫陈水生的少年，爹娘死得早，靠在渡口帮人搬东西混口饭吃。水生力气小，搬不动大货，常被雇主骂。有回他被醉汉推倒在石龟旁，额头磕出了血，委屈得直掉眼泪。泪眼朦胧间，他见石龟的眼睛好像眨了下，还伸出冰凉的爪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你是在安慰我吗？”水生揉着眼睛问。石龟没动，可刚才那股凉意却顺着指尖往心里钻，额头上的疼竟轻了不少。打那以后，水生每天收工都要到石龟旁坐会儿，有时带块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窝头，掰碎了放在龟嘴边；有时把心里的委屈说给它听，说想攒钱盖间小房子，说想找个像爹娘一样疼自己的人。

这年夏天，淮河发了大水。浑浊的洪水裹着断木、草垛往下游冲，渡口的木船早被冲走了，岸边挤满了要逃命的人。水生也背着攒钱买的布包往高处跑，路过石龟时，却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小姑娘，正抱着石龟的爪子哭。

“快走吧！水要漫上来了！”水生拉她的胳膊。小姑娘却摇头：“我娘说，石龟能镇水，我要在这儿等她回来。”水生这才看清，小姑娘手里攥着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朵莲花。

正说着，上游传来“轰隆”一声响，是河堤决口了！浑浊的水头像疯牛似的冲过来，岸边的人尖叫着四散奔逃。水生想拉着小姑娘跑，可水已经漫到了膝盖，脚下的泥地滑得根本站不住。危急关头，他感觉脚下一沉，低头一看，竟是石龟动了！

石龟的壳子往上拱了拱，原本卧在泥里的身子慢慢站起来，像座小山似的挡在他们身前。洪水撞在石龟背上，溅起丈高的水花，却愣是没往前漫一步。水生和小姑娘抱着龟壳，只觉得脚下稳得很，连风吹过来都没那么急了。

“龟爷爷显灵了！”岸上有人喊。水生这才发现，石龟的眼睛亮得像两盏灯，顺着水流的方向望去，竟在浪头里托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正是小姑娘的娘！石龟慢慢往水边走了两步，用爪子轻轻一勾，就把妇人送到了岸边。

洪水退去后，石龟又卧回了原来的地方，只是壳上的裂纹里，多了些亮晶晶的水珠，太阳一晒，像撒了把碎银子。小姑娘和她娘要搬去城里，临走前把那只银镯子套在了石龟的爪子上，说：“龟爷爷，以后我每年都来看您。”

水生没走。他用洪水冲来的木头，在渡口盖了间小木屋，当了新的摆渡人。有人问他，为啥不趁这机会去城里找个好营生，水生总是笑着指石龟：“它在这儿，我就不能走。”

日子一天天过，水生从少年变成了中年，又从中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摆渡的木船换了三艘，石龟旁的草长了又枯，可那只银镯子，始终套在石龟的爪子上，被风吹日晒得愈发亮堂。

有年冬天特别冷，淮河结了冰，渡口没了生意。水生裹着棉袄坐在石龟旁，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盹。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睁眼一看，竟是个穿青布衫的少年，眉眼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

“你是谁？”水生坐起来。少年笑着指石龟：“我是这龟壳里的水，等了你七十年啦。”水生这才想起，老周伯说过，石龟是上游龙王派来的，要等一个肯为陌生人舍命的人，把它壳里的“定水珠”交给淮河神。

“那珠子呢？”水生问。少年从怀里掏出颗亮晶晶的珠子，递到他手里：“当年你救那小姑娘时，珠子就已经认你当主人了。现在淮河安安稳稳的，我也该回去了。”说完，少年化作一道水纹，钻进了石龟的壳子里。

水生握着珠子，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把珠子放进石龟的嘴里，又在旁边立了块碑，上面写着“镇水石龟”四个大字。

后来，清河镇的人都说，水生活了一百多岁，临死前还坐在石龟旁，手里攥着块掰碎的窝头，像是在等什么人。而那只石龟，至今还卧在淮河渡口，每当有孩子路过，总会指着它爪子上的银镯子问：“爷爷，那镯子是谁放的呀？”

摆渡的人就会笑着说：“是一个小姑娘，和一只懂人心的石龟的约定。”风一吹，石龟壳上的裂纹里，还会传来轻轻的水流声，像在说：“我还在等，等每个需要帮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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