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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砚吞江涛（第1页）

大明朝永乐年间，江南水乡连遭暴雨，天仿佛被捅漏了般，昼夜不停泼洒着怒水。钱塘江水早已挣脱堤岸束缚，如一条暴怒的黄龙翻滚肆虐，眼瞅着就要扑向岸边那些低矮的村落。江边一座破败的书斋里，书生李墨砚枯坐窗前，望着窗外浊浪滔天，心沉如铁。他手中紧攥一方乌沉沉的砚台，那是他三年前在江边古渡口，从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手中换来的。这砚台通体墨黑，触手温润，最奇的是，只要注入清水，便能源源不断生出墨汁，且永不干涸。李墨砚视若珍宝，平日里连半点墨汁也舍不得浪费。

“墨砚！墨砚！”隔壁王大娘带着哭腔的呼喊猛地撞开门，雨水裹着泥浆扑了她一身，“快！快跑！水就要漫过龙王庙了！下游几个村子，怕是要……”

李墨砚心头一颤，猛地站起身，抓起砚台就要往外冲。可刚迈出两步，他却又停住了脚步。他低头凝视着手中这方奇砚，又望向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黄汤，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他记得老者交付砚台时，曾喃喃低语：“此砚有灵，遇水则活，可纳百川……”

“纳百川？”李墨砚喃喃自语，目光死死盯住手中砚台。他猛地一咬牙，转身冲出书斋，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江堤。堤上早已挤满了惊慌失措的百姓，哭喊声、呼救声混着震耳欲聋的浪涛声，撕扯着每个人的心。江水离堤顶只剩不到三尺，浊浪拍打着堤岸，发出沉闷的轰响，仿佛巨兽在贪婪地舔舐着最后的防线。

“让开！都让开！”李墨砚嘶喊着，奋力拨开人群，冲到堤岸最边缘。他高高举起那方墨黑的砚台，对着下方汹涌的江水，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砚台啊砚台！你若真有灵性，就替我吸了这滔天的洪水吧！”

话音未落，他双臂一振，将砚台狠狠投入了浊浪翻滚的江心！

砚台入水，并未激起多大浪花，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那方原本不过巴掌大的砚台，入水后竟如海绵吸水般迅速膨胀起来！一尺、三尺、一丈……转眼间，它已化作一座墨黑的小山，矗立在江心。更令人骇然的是，一股无形的巨大吸力从砚台深处爆发出来，周围的江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攫住，疯狂地朝着砚台涌去！

“天哪！那是什么？”有人惊恐地指着江心。

“是……是李墨砚的砚台！它活了！”另一个声音颤抖着回应。

只见那墨黑的“小山”如同一个无底深渊，贪婪地吞噬着汹涌的洪水。原本漫过堤岸、扑向村落的浊流，此刻竟调转方向，呼啸着汇入江心的砚台之中。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原本被淹没的田埂、树梢，渐渐露出了水面。下游几个危在旦夕的村庄，竟奇迹般地脱离了险境。

然而，那砚台却仍在不断膨胀，吸力也越来越强。江水被吸干，连河床里的淤泥、巨石都被卷了起来，混着水汽疯狂地涌入砚台。砚台表面开始泛起诡异的光泽，仿佛有无数墨色蛟龙在其中翻腾挣扎。李墨砚站在堤上，脸色惨白如纸，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仿佛自己的生命力也正随着江水被一同抽走。

“够了！够了啊！”他朝着江心嘶喊，声音却被巨大的吸力吞没。

突然，那膨胀到极致的墨黑“小山”猛地一颤，表面裂开无数细密的缝隙。下一刻，一道冲天的墨色水柱从砚台顶端喷薄而出，直射云霄！水柱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墨雨，簌簌落下，染黑了方圆数里的土地、房屋、树木。紧接着，砚台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轰然崩解，无数墨黑的碎片随着最后的水流消散在江底。

洪水退去了，下游的村庄保住了。可李墨砚却像被抽走了魂魄，踉踉跄跄地回到书斋，一病不起。他时常在梦中惊醒，眼前总是浮现那砚台崩裂的瞬间，仿佛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碎裂消散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墨砚的身体渐渐康复，可他的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他不再读书，也不再写字，只是常常坐在江边，望着那片恢复平静的江水发呆。直到有一天，他在江边散步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块奇特的石头。那石头通体墨黑，质地温润，隐约可见砚台的形状，却比原来的小了许多。他捡起石头，入手微沉，竟感到一丝熟悉的温润气息。

李墨砚心头一跳，将石头带回书斋，试着注入清水。奇迹再次发生——石头中竟缓缓渗出了墨汁，虽不如之前那般汹涌，却依旧清澈浓郁。他颤抖着手，拿起毛笔，蘸上墨汁，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水”字。墨迹未干，窗外竟真的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滋润着久旱的土地。

李墨砚愣住了，随即明白了什么。他再次提笔，写下“晴”字，不多时，云开雾散，阳光洒满了书斋。他终于明白，那砚台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化作了无数碎片，融入了这片土地，融入了江水，也融入了他的生命。它不再是那个能吞下洪水的庞然大物，却化作了更细微、更贴近民生的力量。

从此，李墨砚重拾笔墨，带着这块小小的“残砚”，游走四方。他为人写字，求雨则雨，求晴则晴，驱邪避祸，安抚民心。他的名声渐渐传开，人们不再称他为书生李墨砚，而是尊称他为“砚仙”。那方奇砚的故事，也化作了一段传奇，在江南水乡代代相传。

许多年后，当人们再次走过钱塘江畔，总会有人指着那片平静的江水，对孩子们说：“瞧见没？当年这里差点就被洪水淹了，多亏了一位书生和他那方神奇的砚台……”而江风拂过，仿佛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墨香，诉说着那段关于牺牲、重生与守护的古老传说。那砚台虽已化入天地，却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和它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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