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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祠堂落成乡约传世（第1页）

新祠堂落成的日子，选在了来年清明，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这一天，整个白鹿滩，比出嫁闺女还要热闹。新祠堂青砖黛瓦，屋脊上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瓦兽，飞檐翘角，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显得庄严而又气派。祠堂门前，那块由整块青石雕成的乡约石碑，静静地矗立着，上面每一个用朱砂填涂过的刻字，都清晰可见，像是一道道烙印，刻在了这片土地的心上。

祠堂内外，人声鼎沸。几十张从各家各户凑来的八仙桌，从堂内一直摆到了院外的打谷场上，形成了一片壮观的流水席。灶台就地搭起，几口大锅里，炖着肥硕的猪肉，那股子混合着大料和肉香的浓郁气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村庄的空气。孩子们举着糖葫芦，在人群里疯跑、追逐，他们清脆的笑闹声，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麻雀，叽叽喳喳，几乎要把祠堂的屋顶给掀翻。

祭祖的仪式，在午时三刻，准时开始。

白承业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色长衫，神情肃穆。鹿承祖也穿了一件半新的绸衫，虽然身形依然消瘦，但眼神里，再没了往日的戾气，只剩下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平静。两人并肩站在祠堂的正堂前，对着那块乡约石碑，也对着堂上那方写着“白鹿村列祖列宗之位”的黑漆金字牌位，从司仪手中，接过了三炷手臂粗的长香。

在全村人的注视下，他们一同，将香插入了面前那座巨大的铜鼎之中。青烟袅袅，盘旋而上。

紧接着，两人又一同，跪在了蒲团之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充满了对这片土地、对未来的敬畏。

礼毕，周秀才走上前。他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儒衫，显得精神矍铄。他展开一卷早已备好的祭文，用他那带着湖广口音、却无比庄重的声音，高声诵读起来。他读的，不是那些歌功颂德的传统祭文，而是那份与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乡约。

“第一条：土地公有，按人均分，不准任何人强占、圈占……”

他的声音，在祠堂的梁柱间回荡。每读完一条，站在最前排的白承安，便会振臂高呼：“谨遵乡约！”

紧接着，祠堂内外，数百名乡邻，便会跟着，山呼海啸般地应和：“谨遵乡约！”

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力量，在白鹿滩的上空盘旋。那不是在念给虚无缥缈的鬼神听，而是在念给他们自己，念给他们的子孙后代听。这是一个庄严的誓言，一个所有人都将用生命去扞卫的契约。

鹿显宗和白承业的儿子白景琦，这两个半大的孩子，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也跟着大人们，一字一句地，认真地念着。鹿显宗扭过头，看着身旁的小伙伴，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说：“景琦，你看，真好。要是咱们白鹿村，能永远像今天这样，不再吵架，不再打架，该有多好。”

白景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还不太明白大人们之间那些复杂的恩怨，但他能感觉到，今天，是不一样的。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鹿承祖叔叔，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觉得格外地顺眼，比戏台上的大将军还要威风。

“会的。”他学着大人的口气，肯定地说道，“我爹说了，只要咱们都按着这石碑上的规矩来，就一定会的。”

祭祀仪式结束，宴席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县太爷派来的书吏，也带着贺礼，赶到了。他当众宣读了县太爷的贺信，并展开了一幅卷轴。卷轴上，是县太爷亲笔题写的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白鹿和睦”。

书吏高声宣布：“县尊大人有令，白鹿滩乡约之举，乃乡里教化之典范！两族捐弃前嫌，共建祠堂，更是和睦之楷模！特将此匾，赠予白鹿村，并已将此事，上报府台，通令全县，一体效仿！”

白承业和鹿承祖，在全村人的欢呼声中，共同，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匾额。

鹿承祖捧着那块匾，手指抚摸着上面温润的刻字，看着那耀眼的“和睦”二字，他的眼圈，竟有些红了。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临死前，那双依旧不甘的眼睛；又想起自己，那些荒唐、狠毒、最终却把自己逼入绝境的过往。此刻，这块代表着官府认可的匾额，捧在他手里，却像是一块烙铁，烫得他心里，五味杂陈。

宴席散后，夜色渐深。

白承业把自己的儿子白景琦，叫到了书房。

“爹，我怕是……也没几年好活头了。”白承业的头发，已经添了不少银丝，常年的劳心劳力，让他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他指着桌上那三样东西——那枚早已被磨得油光的“耕读为本”铜扳指，那本记录着家族血脉的《白氏族谱》，和那本已经有些卷边的《农桑杂记》。“你爷爷把这些东西交给我的时候，咱们白家，还在跟人争地，争水，争一口活命的气。现在，我把它们交给你。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打打杀杀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凝重。“但是，景琦，你要记住。越是平顺的日子，就越要守好心里的那份规矩。这乡约，能管住人的手脚，但管不住人心。护好咱们的乡邻，守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和睦，比打赢任何一场仗，都还要难。你，能做到吗？”

白景琦跪在地上，郑重地，从父亲手里，接过了那三样代表着家族传承的东西。他点了点头，声音虽然稚嫩，却无比坚定：“爹，我记住了。我能做到。”

另一头，鹿家的院子里，也亮着一盏灯。

鹿承祖也把自己的儿子鹿兆山，叫到了跟前。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指着祠堂的方向，沙哑地说道：“兆山，你记住。以后，你要多跟白家的孩子学，多跟承业族长学。学他们，怎么读书，怎么做事，怎么……怎么做个有用的人。”

他看着儿子那张酷似自己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咱们鹿家，从你太爷爷那辈起，就走错了路。亏欠这白鹿滩的，太多了。这笔账，不好还。得靠你们这一代，一点一点地，慢慢地，还了……”

夜深了。

白鹿滩，沉浸在一片安宁的月色里。新落成的祠堂，像一位沉默的巨人，张开双臂，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那块乡约石碑，在月光下，泛着清冷而又坚毅的光。

白承业站在自家的院子里，遥望着兄长白煜田的坟茔方向。

“哥，你看到了吗？”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你想要的那个有规矩、有盼头、人人都能吃饱饭的白鹿滩，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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