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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碗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就垂手退到一边。
这时候,汪孚林便开口说道:“杀过倭寇是英雄,但打过倭寇,这位钟兄也确实有资格自傲。毕竟,那时候整个东南,有时候数千官军看到几十倭寇尚且望风而逃,有胆子抗争的男子汉大丈夫却少之又少。既然有缘,还请坐下同饮一杯。”
钟南风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可是,见霍正和另一个老卒已经坐下了,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坐下了。待到酒菜上齐,见汪孚林仿佛刚刚的事情没发生过似的,当他是新朋友似的斟酒劝酒,又将那几盘价值不菲的菜推到他面前。他那糟糕的心情方才总算回复了几分。可是。他活了几十年。骗子见过不计其数,单凭人家的气势以及随身佩刀,他仍是不肯轻信那是戚家军老卒,吃着吃着,少不得又探问了起来。
霍正虽是义乌农民出身,但跟着戚继光多年,后来又调到亲兵,即便不能称见识广博。可经历既然丰富,谈吐之间对戚家军种种如数家珍。而另一个老卒杨韬显然没他那么擅长言辞,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喝酒吃菜。当钟南风终于按捺不住,直接探问两人缘何跟从汪孚林时,霍正顿时眉头倒竖:“我等因为伤病,如今已经不在军中,跟随何人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小官人礼贤下士,故而对你客气有加,你倒打蛇随棍上贴上来了。莫非找打?”
另一个老卒知道霍正脾气,赶紧上来阻拦道:“老霍。小官人都请了人坐下,你多什么嘴?再说,他好歹是打过倭寇的……”
“哼,要说杀倭寇,谁能比得上我义乌人?”霍正终究还是被人摁得坐了下来,却是对汪孚林说道,“小官人性子太好了,和戚老大一个样,他也是,之前从蓟门出发之后,一路上就是叫我们忍忍忍,都忍出鸟来了!”
钟南风没想到霍正竟然险些翻脸,嘴里又冒出个戚老大来,顿时神色更讪讪然。他再也坐不下去了,干咳一声后憋出了两句道谢的话,随即就赶紧离座而起溜之大吉。他这一走,刚刚一直气氛诡异的二楼方才一下子喧哗了起来。就连起头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管事,这会儿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小官人你竟然带来了戚家军的人,这钟南风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对戚大帅和戚家军颇有几分敬畏。”
汪孚林正是觉得钟南风这个人有些古怪,所以才揭破了霍正两人的身份,打压了这家伙的气焰之后,却又好酒好菜招待着。此刻,他还没开口发问,之前被钟南风拎到一边,又不敢挤到汪孚林身边同座,只能干脆在后头看着的于文却忍不住了。
“这家伙什么人啊,蛮横成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都不用赵管事回答,自有好事的客人凑了过来,主动解释道:“各位客人大多都不是本地人吧?打行听说过吗?这钟南风就是湖墅方圆十几里中,一家打行的把头,下头少说也有几十号人,一声令下说打就打,这湖墅方圆二十余里,人口少说也有几十万,而各家打行的人谁都没数过,兴许千儿八百,兴许两三千,少说一二十家,反正若是得罪了他们,别说生意做不成,回头说不定还会被暴打一顿!”
打行这种行径,汪孚林越听越觉得耳熟,这不就和老上海那帮流氓拉帮结派没什么两样?而且打行这两个字也形象得很,这不就是以打架为行业?
而一个客人起了个头,其他人顿时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却是把杭州城北湖墅这一带的打行势力情况给介绍了一下,当听说至少有十几股像样的势力时,汪孚林终于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当然不会去问为什么官府不管这种愚蠢问题。这年头的官府是欺软怕硬的典型,从他在徽州的经历就知道了。
果然,等他这顿饭吃完,出了这家酒楼,继续在这灯火通明的不夜天中继续逛夜市的时候,赵管事也在旁边低声说起了打行中人的难缠和可怕,尤其还强调了当年苏州一桩旧案。
“十几年前,应天巡抚翁大立翁部院到苏州查办打行,四处抓人,结果那些家伙先是趁着翁部院出行,埋伏了人突然冲出去,抽了他老大一个耳刮子。见人不肯罢休,又纠集数百人,先是攻打大牢,把囚犯都放了出来,继而裹挟他们去攻都察院,翁部院要不是跑得快,险些就连命都没了。事后这些人还去打知府衙门,要不是王府尊镇定,说不定整个东南就会乱成一团。最终一帮人逃进了太湖,虽说惊动世庙爷爷行文剿灭,可事情最终闹得天大。”(未完待续……)
第二五八章 街头大混战
堂堂巡抚竟然被一帮打行中人逼得如此狼狈,汪孚林再一次对大明朝的市井流氓有了深刻的认识。幸好他今天只是适可而止,没有硬压地头蛇钟南风,只是敲打了这家伙一下,否则一会儿兴许就得面对几十号打手。而霍正和另一个老卒杨韬全都是金华府义乌农民出身,城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距离他们很遥远,跟着戚继光更是有严厉的军法管着,此时此刻听到这些,同样只觉得匪夷所思。
因此,在赵管事的再三请求下,众人没有继续在附近停留,而是往北新关的方向继续前行。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如果是在徽州城里,不但正在夜禁,还会有民壮巡行,犯夜的人十有**会去坐班房。可此时此刻,这附近却是川流不息,人声鼎沸,让汪孚林几有重回现代夜市的感觉。而随着北新关渐近,他就发现大晚上店铺大开卖粮食的很多,可相比其余各处的热闹,这边却是门可罗雀,根本无人问津。他想了想便跳下马,只带着于文上前。
一家店铺前头摆着的都是碾好的白米,后头店里头还能看到几大袋敞开,同样是白米。汪孚林伸手拈了一把米看成色,随即信口问道:“这米怎么卖?”
大概是看到难得有客人登门,原本在这夜里枯守店面的罗康猛地惊醒过来,见是一个少年公子带着一个小厮,他却又有些失望。哪家城里的粮商会派这样年纪小的人来谈生意?而且看着像是读书人,说不定只是消遣自己。于是,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下巴。无精打采地说:“碾好的白米五十五钱一斗。”
“若是买一石呢?”
一石就是百余斤。三口之家够吃将近两个月了。听到这样的问话。罗康有些狐疑地扫了汪孚林一眼,却还是开口答道:“若是买一石,便宜些,五百钱。”
这个价格简直低到惊人,汪孚林清清楚楚记得,自己之前那一批粮食运到杭州的时候,价格可是在一石米一两五钱银子,就算铜钱兑银子的比率一直在上下浮动。也至少相差三倍。于是,他摩挲着没胡子的下巴,就这么沉吟了起来。见他如此光景,罗康懒得再敷衍,又坐了回去打算再打个盹。可就在这时候,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喧哗。
“就是这边,就是这家店!”
无论是正在思量的汪孚林,还是正打算打个盹的罗康,又或者是于文,没下马的霍正杨韬。赵管事还有那随从,全都朝声音来处看去。见是几十个人气势汹汹。或抄着棍棒,或提着朴刀,直奔不远处一家店去了。顷刻之间,路上那些行人慌忙四散,就连霍正杨韬等,也被赵管事催着牵马躲避。就只见这几十个人直接把那家店给围了,为首的几个人冲进去便是一通乱砸,里头又是哀嚎又是求饶,可乒乒乓乓的声音愣是没停止过。
汪孚林看到之前敷衍自己的罗康面色铁青,牙齿直打颤,便低声问道:“敢问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讹诈!”罗康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终于缓过神来,“这次这么多粮商运米过来卖,没想到杭州米价却跌到谷底,眼看就要蚀了老本,不得已我们才租下这些店面,希望至少能零散卖掉些粮食,可没想到这些天杀的打行隔三差五来勒索讹诈一回。要是不给,就是这么一大帮人跑来大闹一次。人家说你卖的米里头掺沙子,你就是告官也没人理。”
之前只是见了钟南风一个,赵管事虽然加以解说,但汪孚林到底没什么实感,此时此刻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又看到有人被从店里拖出来拳打脚踢,他方才生出了深深的心悸。眼见得那些或拿棒子,或背米的打手七手八脚从店里搬出来不少米粮,肩扛手提之后,就这么一哄而散,他对于这看似富庶繁华的杭州城,顿时生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观感。可冷不丁的,那罗康又冒出来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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