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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的香山红叶在秋日的夕阳下呈现出一种燃烧般的、近乎悲壮的绚烂。层林尽染,浓烈得像是要榨干生命最后的热度,然后将一切归于沉寂的冬。
霍一靠在车后座,看着这熟悉又每年不同的景致,车辆平稳地沿着盘山公路向上,驶向那座隐藏在静谧山林间的宅邸。
香港的喧嚣、黏腻、那些交织着欲望与算计的暖风,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几千公里之外。机场的匆忙,航班上的短暂休憩,直至此刻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如同温水般,缓慢地浸没了她。
这是一种彻底的放空。无需再扮演那个在片场说一不二、冷静高效的霍编剧,无需在方欣面前维持那份温柔可靠的恋人形象,更无需在joyce面前释放那只被禁锢的、渴望摧毁与占有的野兽。在这里,她只是霍一。是叶正源的女儿。
车停稳在院落里,早有工作人员无声地接过行李。霍一推门下车,秋日北方的清冽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丝凉意,却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她抬头,望向二楼书房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妈妈还在工作。
她一生的魂灵,仿佛真的就栖息在这里了。不在香港那间可以俯瞰维港、与方欣共同布置的公寓,也不在joyce那间充满了私密气息、令她疯狂沉沦的私宅,而在这里,在这座威严、冷清、却唯独对她敞开的山间庭院,在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眸光如雪的女人身边。
她换了鞋,轻车熟路地走上楼。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敲了敲,然后推开。
叶正源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戴着眼镜批阅文件。灯光在她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侧脸线条清晰而冷峻。听到动静,她并未立刻抬头,只是用那支惯用的钢笔在纸页上签下最后一个名字,笔锋锐利,如同她这个人。
她合上文件夹,这才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霍一身上。
“回来了。”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就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嗯,妈妈。”霍一走过去,很自然地绕到她身后,双手放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按捏着。指尖能感受到西装面料下绷紧的肌肉线条,以及那具身体蕴含的、从不轻易示人的疲惫。“看了很久文件了?歇会儿。”
叶正源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入椅背,也默许了霍一的动作。她闭上眼,任由霍一的手指技巧地揉按着她的太阳穴。
“香港的事,都处理完了?”她问,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霍一的心跳漏了半拍,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她知道妈妈问的不仅仅是工作。“嗯,《玄都》的后期基本不用我再盯了。奖项申报的材料也递上去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方欣那边……她新戏刚开机,挺顺利的。”
她没有提齐雁声。joyce的巡回演出刚刚启程,此刻应该已经在另一个城市准备登台。这个名字像一枚细小的针,藏在舌根底下,带着一丝隐秘的、混合着愧疚与兴奋的刺痛。
叶正源“嗯”了一声,不再追问。这种恰到好处的沉默,这种不过度探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态度,是独独留给霍一的特权。
霍一喜欢这种特权,喜欢这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她喜欢叶正源在外人面前是那座不可攀附的雪山,是那位言辞谨慎、威严自持的叶常委,而在她面前,会流露出细微的疲惫,会默许她亲近,甚至会……在她犯下那些荒唐错误后,一边冷淡地“讯问”,一边却又不动声色地为她扫清麻烦。
就像这次日本的事。霍一知道,那个私家侦探能被如此迅速且彻底地“请”出香港,背后必然有来自北方的、她无法想象的能量在运作。而妈妈,甚至没有在电话里多问一句。这种纵容,这种近乎盲目的庇护,让霍一在安心之余,又时常产生一种荒谬的负罪感,以及……一种更深的、扭曲的依恋。
她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叶正源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丝,闻到一丝极淡的、冷冽的檀香,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这是妈妈的味道,从她童年至今,从未变过。
“累了?”叶正源忽然开口,打断了霍一的出神。
“有点。”霍一老实承认,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想喝您泡的茶了。”
叶正源抬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去吧,让阿姨准备晚饭。我再看一份报告就好。”
这是一种温柔的驱逐。霍一顺从地直起身:“好。”
晚餐安静而简单,符合叶正源一贯的养生习惯。席间只是聊了些日常,北京的天气,霍一最近在看什么书,叶正源过几日的行程安排。绝口不提香港,不提方欣,更不提那个名字。但这种正常的、近乎温馨的氛围,反而让霍一内心深处那点心虚感愈发清晰起来。
她知道自己身上或许还残留着joyce的气息,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精神上的印记。那种激烈的、不管不顾的性爱留下的亢奋余波,似乎与这间充斥着权力与冷静气息的宅邸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叶正源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
饭后,叶正源照例要去书房再处理一会儿公务。霍一陪她喝了杯茶,便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澡。热水冲刷过身体,稍微驱散了些旅途的疲惫,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回忆起过去一段时间在香港发生的种种。方欣温柔又带着一丝不安的眼神,joyce在她身下喘息、承受时那既痛苦又欢愉的表情……最后,画面定格在叶正源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敬畏与渴望的脸。
她擦干头发,换上舒适的居家服,想着今晚或许该早点休息。正当她准备关掉床头灯时,卧室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一,睡了吗?”是叶正源的声音。
霍一有些意外,妈妈很少在这个时间点来她的卧室。她起身开门:“还没,妈妈,您忙完了?”
叶正源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深色的真丝睡袍,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卸去了白日里所有的锋锐与距离,显出一种居家的、罕见的柔和。但她的眼神依旧是清明的,带着那种惯有的、让霍一无处遁形的审视感。
“嗯。”叶正源走进来,很自然地坐在了床边的单人沙发上,“过来,我们说说话。”
霍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这种开场白,她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每当她犯了错,或者叶正源认为她需要被“引导”时,都会是这样的模式。只是成年以后,尤其是她搬出去之后,这样的“谈话”变得极少,而最近的一次,就是在上海的酒店里,那个几乎颠覆了一切界限的夜晚。
她依言走过去,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忐忑地站着,而是选择坐在了床沿,离叶正源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对方身上沐浴后清雅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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