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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引子李嬷嬷（第1页）

宝玉、黛玉、宝钗三人正在黛玉房中互相取笑。忽听怡红院里吵嚷起来，黛玉笑向宝玉道：“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唤呢。”就是这个“妈妈”和袭人一“叫唤”，“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怡红院里炸了窝。宝二爷，钗、黛二姑娘谁都没了辙，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往下看：

“可巧凤姐正在上房算了输赢账，听见后面一片声嚷，便知是李嬷嬷老病发了，又值她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排揎宝玉的丫头，便连忙赶过来，拉了李嬷嬷，笑道：‘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刚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吵，你还要管她们才是；难道你倒不知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你说谁不好，我替你打她。我屋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跟了我喝酒去罢。’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绢子。’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儿走了。”

这李嬷嬷是何来头，且絮叨几句，她虽也属仆妇下人，却是奶娘，是她把宝玉奶大的。就凭这，贾府的主子就高看她一头，年轻的主子也不能不示以敬重，以示长幼有序，知书达礼。当然这只是个表面样子，仆妇还是仆妇。

可是李嬷嬷也就仗恃着有这个讲究，倚老卖老，不知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对下人丫头也充起半个主子来。宝玉、黛玉、宝钗竟也形格势禁，奈何她不得。

也正是因了李嬷嬷，才逗起了我写这篇小文的兴趣。李嬷嬷这个角色，与贾府的兴衰，宝、黛间的儿女情事，八竿子也打不着。

忽地冲进怡红院里来，大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儿”“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就全书故事情节发展来看，似乎纯属偶然。我感兴趣的也恰恰是这个“偶然”。

中药的药方里有一味药，叫“药引子”，其作用是引发出另一味对症的药的药性来。这个李嬷嬷就很有点像似“药引子”。不打比喻了，直说吧，就是借李嬷嬷来表现凤姐儿的性格中的某一侧面。所以凤姐儿“听见后面一片声嚷，便知是李嬷嬷老病发了”，便连忙赶了过来。

且看王熙凤，先“拉了李嬷嬷笑道：‘妈妈别生气。’”王熙凤是何等样人，虽年轻，可却是堂堂的荣国府里的“总管”，权势气焰，炙手可热。得她笑着叫声“妈妈”，可想而知，李嬷嬷定是乐得屁颠屁颠儿的了。可是再接下去：“大节下，老太太刚喜欢了一日。”

把贾母抬出来了，借锺馗打鬼了。又是抬举，又是挖苦：“你是个老人家，别人吵，你还要管她们才是，难道你倒不知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粉面含威，嘻嘻哈哈地就把李嬷嬷弄得个唯命是从。最后再来个打一巴掌揉一揉：“你说谁不好，我替你打她。”就这么着，雨过天晴，天下太平了。

“我屋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跟了我喝酒去罢。”你真的相信这话而能跟了去么。反正是宝钗、黛玉都拍手笑道：“亏她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

最来劲的是凤姐儿的最后一句话：“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绢子。”笑嘻嘻地打人脸，谑而不虐。

你想，如若没有李嬷嬷，怎能显得出凤姐儿的嘴皮子的厉害。

从而又想到曹公雪芹，满肚子的生活积累，呼风有风，唤雨即雨。而且招之即来，看那李嬷嬷，立马和袭人“叫唤”起来；挥之即去，立即去得竟然“脚不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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