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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往事（第1页）

老太太的精神越来越差，可她还是坚持要讲完这个故事，我和楚阳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她是那么开心，她要嫁给她最爱的男人了。我和你外公去了你父亲的家里，我从不知道还有那么贫穷的地方。全家人钻在三孔窑洞里，窑洞里除了一盘大炕什么也没有，墙上糊的报纸已经发黄了。窑洞很深，黑漆漆的，坐在炕上也能把人冻得瑟瑟发抖。你的父亲和母亲看起来非常开心。年轻真好，可以如此天真快乐。你的奶奶并不热情，我们在你父亲家吃了一顿饭就走了，我实在没法在那样的环境下再待下去。后来我和你外公坚决不同意你母亲嫁给你的父亲，只是那时候，你母亲为了爱情，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了。我们把她关在家里，但一天早晨醒来，你母亲不见了。”

外婆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大口地喘着气，然后说：“造孽啊！你母亲再次回来的时候竟然怀孕了。我知道她是用这种方式逼迫我们同意她结婚。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让她嫁了。

“她和你父亲结婚之后，你的奶奶对她特别不好。原来她是那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后来每一次回来都唉声叹气，身上的灵气都慢慢消失了。更可笑的是，大家都觉得你母亲怀的并不是你父亲的孩子。起先一两个人这么说，后来所有人都这么说。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一个这么好看的城市女孩，为何要嫁给何正强这样一个穷光蛋。他们觉得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因为她怀孕了想找个冤大头结婚。因为谣言，你的父亲也开始对你母亲冷言冷语，她的日子变得十分艰难，即使怀孕了也要下地干活，一直到生下你为止。慢慢的，你长大了，长得和何正强一模一样，谣言就才逐渐消失了。你母亲为了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决定去做生意。那些年她一直在广东，长了不少见识，她一直坚信靠自己的努力，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可是女人抛头露面去挣钱这种事，在你老家那个地方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只是你母亲那样的性子，对于外界的风言风语完全不在意，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于是在你一岁的时候她开始做生意，跟着一些男人一起倒卖粮食。她确实挣钱了，可是没有人相信女人会挣钱，给她编排了很多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你那懦弱的父亲受你奶奶的指使，总是想方设法让你母亲不要出门。眼看日子越来越好，你母亲不甘心，没有听从他们的要求回家做家庭主妇。你知道吗？他们竟然打她。骂她是破鞋，说她不过是靠美色换来臭钱而已。

“那时候你已经三岁了，在你父亲的拳头再次落在你母亲身上的时候，她终于死心了，然后离开了那个家。从离开你的那一天开始，她没有一天不想去找你，可是他们不让她见你。

“听到你入狱的消息，你母亲病了好几个月。从那之后，她身体就不好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故事是这样的。小时候奶奶总是告诉我母亲各种不好的行径，和这个村子里每个人的故事版本都完全一样。我以为那就是真相，只是没想到母亲曾经受了那么多的苦。我看见坐在一旁的楚阳已经哭成了泪人，而我整个人已经麻木，没有任何表情和行为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外婆，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外婆耗尽所有力气讲完了这个故事，冲着我摆摆手说：“孩子，回去吧！不要怨她，但凡有办法，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回去好好过日子，也不枉她拼尽全力带你来到这个世上。她这一生太苦了，你要好好地活着，活出个人样。你的幸福，就是对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最好的报复。”

她又把那枚戒指拿了出来，再次戴在楚阳的手上。第二天，我和楚阳再次回到小镇，决定开始筹办婚事。从外婆那里走的时候我还带走了那个相册，相册里都是李淑芬年轻时候的样子，她是那么美。

我时常想起她去年冬天来村里找我的那天，感到后悔莫及。可是人生永远无法重来，我只能活在对她的愧疚之中，努力地活着，争取幸福一点，才算勉强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有段时间我一直想，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后来我想明白了，是老天不忍心她再受苦了，才带走了她。死并不是最难的，活着才是。

何生很久没有打电话过来了，楚阳跟我在一起之后，何生就开始很少联系我了。上次她跟我说换了一家单位，一切安好。

我跟着楚阳去她家提亲。楚阳的家就在镇子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我来过很多次，但从没有进去过。我见到了楚阳的母亲，她躺在炕上，看着我们没有任何表情，楚阳给她介绍我，她只哼了一声。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让楚阳嫁给我，不过这些好像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没法改变了。可能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索性只冷漠地看着。

她们家的房子，有点我记忆中我家老房子的那种感觉，也是窑洞。她家里没有多余的家具，不过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那次见面之后，我们就去领了证，过起了小日子。原本我们是不打算办婚礼的，不过何正强坚决不同意，我们便随了他。知道了他和李淑芬的过去，再看见他的时候，总觉得很别扭。

就在这时，发生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快递店的老板跟我说这个店她不想开了，问我要不要接下来。可创业这事我完全没有想过。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跟我说：“孩子，你母亲这一生太不容易了，你要好好地活着。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是你要挺住，只要你不放弃，就会有机会。”

在那天下午，我又听到了关于李淑芬的其他故事。

她说：“你母亲曾经是周边几个村很多妇女崇拜的对象，她做了很多我们不敢做的事情。那一年冬天，我和丈夫因为钱的事情再次发生激烈的争吵。这时正好碰见她跟着几个男人来我们村收粮食。她长得真好看，站在人群中很显眼。我第一次看见女人做生意。卖粮食的人很多，她一边算账，一边安排那几个男人搬运粮食。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她看见了我，把手中的活交给了另一个人，朝我走了过来，问我：‘姐妹，你怎么了？’

“我问了她一个问题：‘女人也能做生意吗？’“她说了一句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话：‘当然可以，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都能做。’

“就是因为这句话，在我丈夫再次打我的时候，我提出了离婚。我带着孩子离开了家，做起了小生意，一直到现在。

“若是没有你的母亲，我可能一生都会忍气吞声地生活在那个家里，就那样卑微地死去。

“只是没有想到，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她离开这里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在街上再次碰见她，她看起来老了不少，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那股冲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沮丧。她说她来找你，并且跟我说了你的故事，我决定收留你。人只要心里有希望，总能找到出路。

“这半年来她一直跟我联系着，一直默默关心着你。我知道她走了。孩子，你要记住，你的母亲活得太要强了，所以才会被很多人嫉妒。人们是见不得别人优秀的，这就是人性。”

她看起来比我还悲伤：“我老了，干不动了，孩子在北京，我要走了。你好好经营这个店，好好过日子。”

晚上我跟楚阳说了想要盘下那个店的时候，她说很好啊，这样你就有事业了，多好的事情。等我们挣钱了，看谁还敢看不起我们！

我们的生活逐渐变得正常，身边有个人陪，我好像也不那么寂寞了。我摸出李淑芬给我的那张卡，打算取出五万块钱去盘下店，谁知道那张卡里竟然有三百万！一夜之间我变成了一个有钱人，这让我很惶恐。这个秘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只是默默地取了钱，又把那张卡放进了从外婆家带回来的那个盒子里。

做生意——原来她从来没有放弃这件事。这些钱应该是她努力了很久攒下来的。

我想起外婆说：“你母亲没有再婚。听到你进监狱的消息后，她每天活着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好挣钱，为你安排好后半生的生活。她一直在等你出来，你出狱之后不久，她就彻底病倒了，若是没有你她可能早走了。她一直念叨着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是她活着的希望，再次见到你就是她此生的最后一个愿望。”

李淑芬离开了，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她是我妈妈，在她临死前都没有喊她一声妈。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我也没好好陪伴她。她却悄悄为我谋划好了一切。这份迟来的爱，并没有让我感受到幸福，反而让我陷入了无尽的愧疚和懊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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